中国早已进入老龄社会,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父母也已进入老年行列。日渐老迈的父母们,未来如果儿女靠不上,该靠谁养老?行动不便时谁来照顾?身患疾病时谁来帮助他们挂号求医治病?他们又该怎样守住中国千百年来传统中的血脉亲情和赖以生存的家庭?一系列新问题让传统养老正面临严峻挑战,需要来一场革命——这该是怎样的一场革命?
视频:作者声音
“养老”革命
前言
采访团队
第一部分
2014年,我终于结束在香港十年的驻外生涯,回到北京,继续在CCTV总部《新闻调查》做我的田野记者,我想做的节目此时已经不再是年轻时的砍砍杀杀,曝光与揭露;我想做一系列与人有关,与生命、天地、时空、永恒有关的专题,其中一条主线,就是“老年”和“如何老去?”。接着我做了《我的生命谁做主?》《你立遗嘱了吗?》《重生》,此外还有不少的节目,比如《走近“悬空村”》《空巢如何是我家?》《失独之难》《别等你到老!》等等,这些节目有的就胎死腹中。为什么?题目不好?问题敏感?领导不批?不是,都不是,也不是没有鲜活的故事可以让我给观众讲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这些节目没有做成的原因是我找不到出路,节目“没有出口”,我总不能让老人只看到晚年的凄苦而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因此,我很难过!
事实上,按照国际上通行的标准,一个国家或地区,当60岁以上的老人已经占去了全体人口总数的10%,或65岁以上的老人已经占去了全社会总人口的7%,这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或地区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的社会。
相比之下,我们中国呢?
2016年1月,来自国家人社部的新闻发布数字:截止到2014年,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就已经达到了2.1亿,占人口总数的15.5%;
2018年,中国老年人口又提升到2.14亿,占人口总数的17.3%;
2020年,中国老年人口预计还将突破2.55亿,所占百分比要继续上升到20%,其中,高龄老人还将增加到6900万人,独居和空巢老人的总数更要达到1.18亿!
天呐!
综合这些数字,说老实话,我不是为了说明我们今天的中国已经处于了“老龄化”甚至“严重老龄化”的社会,(这已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整合这些数字我首先要说:随着老龄人口的迅猛增长,我们国家的“人口出生率”又持续下降(2018年出生率为10.94‰;死亡率为7.13‰),劳动力人口的比例也在逐年缩减,那么“老人”在我们国家,不是国家不管我们,而是全社会用于养老、医疗、照护、福利、保障和相关设施建设方面的支出,每一年都在大幅度地增加,政府的财政负担已不堪重负,如果缺口再进一步扩大,“数以亿计”的老年人——我们的晚年生活将异常的艰难!
2014年9月8日,“九九重阳节”又快到来了的日子,我填写了一张选题报题单,这个题就是我前文刚刚提到的《走进“悬空村”》。我向审题的领导描述:据新华社太原报道,记者在中国北方矿业大省山西的最北端,实地探访了一个安静得近乎“死寂”了的村子。白天在村里根本就看不到人,荒废的小楼院门紧闭,敲了好几家,才碰到一位叫魏XX的66岁的老年妇女把头探了出来。魏老太告诉记者,由于采煤造成村子地下出现了“采空区”,现在村庄早已变成了“悬空村”。年轻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太太”和“老汉汉”。尽管依据山西省政府近日印发的有关文件,到2017年,力争完成全省1352个村子的采煤沉陷区的治理工作,计划将包括秦家山村在内的位于采空区、沉陷区的1000多个“悬空村”都实现搬迁。
但,老人们愿不愿意走呢?
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愿意离开。
中国人住惯了自己的地方,习惯了传统的生活,要“改变”,很难。很多人不是首先去想改变以后的“新天地”“新活法”,而是一“动”就头疼,就不肯迈步!
所以,我说呼唤老人来一场“养老”的革命,这“振臂一呼”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关山重重。
2020年,我们国家的老年人不是说已经会突破2.55亿了吗?这个结果几乎是我们可以看得到的,而未来,我还没说完呢——到了2025年,中国的老年人口还会摸高到3个亿;2035年,4个亿;最后到了2040年,中国的人口老龄化进程将进一步达到顶峰——失能、半失能的老人数量还将大幅度地增加。
想想,一个国家,光老年人口就有4个亿,这不仅仅是一片人头攒动、接踵而行的不息的人潮,它更是一片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的新旧观念冲击碰撞的巨浪,逼得你不改变旧有的生活模式不行,不转变观念,你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将受到威胁!
可改变,从何入手呢?
“变”之于“不变”,前者面前是一座山!
上个世纪90年代,没错,那一年我还不到40,有一天在上海外滩,刚刚完成了一场街采,突然身边就跑过来了一个女青年,大学生上下的样子,边跑边撞到我的面前,脱口而出:“阿姨,您快帮我看看,现在几点了?”我一愣,低头看表:“11点半!怎么,这姑娘……”
姑娘问完,拿了答案就跑,看得出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但是我呢?她刚才叫我什么?“阿姨”?对,那姑娘刚才就是管我叫“阿姨”来着,我听到后,自己心里那个气啊——我还不到40,真的有那么老吗?
好了,2014年,20年,时间过得又慢又快。
这一年,还是在上海的外滩,一家商业大厦的公共卫生间。这回是一个小女孩儿向我开口了,她倒没有管我叫“阿姨”,直接就叫我“奶奶”了,说:“奶奶,您可别去用那个蹲坑的厕所,很脏,您用这个,马桶的!”
哦!
小女孩长得漂亮,样子、个头都很像《芈月传》里的刘楚恬。这孩子刚才管我叫什么?奶奶,真真切切的、奶声奶气的,就是“奶奶”。那声音既好听,也动听,只是……
嘿!
20年前,我还不到40,上海的外滩,一个大姑娘就管我叫了“阿姨”;20后,还是在上海外滩,我的称呼又升级成了“奶奶”?!
人,你说怎么这么不经活?!
对,人就是这么不经活!
不然为什么叫“眨眼就老”?
大多数中国人,60和55岁,是一道坎,是城市有工作的男人和女人分别该退休了的年龄。只不过中国历来没有“老年教育”,我说的是由国家组织,强制的,像孩子九年制义务教育一样,每个人都必须去学校学习,要考试、考文凭。因此我们突然面对衰老,尤其“老了以后”生活是一番怎样的情景,会遇到什么困难,怎么去寻找光明?全体老人首先是“不懂”,没有学习,没有人要求我们去武装头脑。因此职业身份一旦被亮起了“红灯”,便手忙脚乱,不知何去何从。
2019年春节,微信拜年,我的手机和大家的一样,每天都是烫的。亲朋好友,同事伙伴,大家都翻着花儿地转发各种各样的新年贺语、小视频、小动画。但很多“祝福”,说老实话,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倒是有几位中学同学的对话,杵了我的心,他们在议论老人,其实也是在议论我们未来的自己。
这个群叫“七班”,是我所在的北京二龙路中学76级高中毕业班、今天的“老同学”。
其中SJ说:“日子过得不好,整天忙着我妈……”
这话显然是被人问到了“这个年过得咋样,好不好?”
SJ说:“我妈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照顾她得思想高度紧张,而且每天就一个内容。”
有人此时插嘴,说:“有妈就好,有妈就有家,有家就有根。”
SJ很坦诚,说:“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我)这个妈除了添麻烦,没有其他的了。看着她不舒服我也吃不下、睡不着的,可是又不能不管,对付着过吧。”
“对付着过吧”,SJ的感叹,实际上是今天大部分五六十岁的“退休族”的生活常态。照顾比自己更老的父母是核心的内容,而且每天每月每年——“就一个内容”。
不过比较他人,SJ说她还不算是最惨的:“我的一位朋友,家里只剩下老爸了,白天睡、晚上不睡,半夜起来给你打电话说要去吃鱼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拉一裤子或尿一裤子。”
所以最后SJ总结:“人老了真的困难太多。做个健康的老人是幸运的。我们每个人(年轻时)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努力锻炼,保持健康,到了老了,自己快乐,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SJ的话道出了60岁上下,已经成为了“小老人”的人们,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最佳期许。
但是,谁能给自己担保呢?
曾经,我一百次地跟朋友发誓,说,如果我到老了,绝不去折腾儿女,早早地就去养老院,或雇好保姆、司机、护士。有一次,也是七班的一位老同学YSH笑嘻嘻地就甩给了我一个绝望:“得了吧,你想得倒挺好。我妈今年97岁了,年轻时也通情达理得很,只是到了这个岁数,我给她雇了两个保姆,她还是整天黏着我,一发现我不在,就害怕,就像小孩子一样的又哭又闹。”
“那儿女也有儿女的生活啊?”我很想争辩。
YSH说:“是啊,可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道理’这个程序就已经废了。什么拖累不拖累、麻烦不麻烦的,她没有这个力量去想那么多了。”
哦,老小孩儿?对,“老小孩儿”!
这一场对话,春节期间关于老人的对话,让我整个春天都无法阳光明媚,心本来就紧,现在又现实地被紧了一扣。
那么,怎么保证自己老了以后不走进尴尬?
怎么能让自己这种“老小孩儿”的状态不吓着自己的儿女也烦死儿女?
还有,更残酷的,夫妻二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老了就是个伴儿,这个“伴儿”注定了的是会有人先走,有人靠后一步,那剩下的一个……?
谁来救救老人?
谁来拯救老人的孤苦?
没有人?不,有人,那“人”首先是自己。
我们自己?
对,只有我们自己!先想通、再准备,用你现在还能动的脚,踩出一条路来,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来。舍此,都不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绿色养老”出路何在?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4期
创作谈
如何能写好身边的“空气”
如何能写好身边的空气呢?
事实上从开始写我的“生命系列”——包括人与环境、人与自己、人与衰老,生命与死亡、时间与永恒,我就知道这是自己一脚踩空跌进了一眼深井,只看到头顶有光亮,但执意地要把光亮引入井下,或自己带着井下的探索努力地爬上去,都很难。
人活着是离不开最没有什么可讲的空气,我的思考,我的文字,能不能为空气注入一点负氧离子,如果可能,也就不白忙活。
来源:北京文学
作家长江的《养老革命》把“养老”的问题提到需要“革命”的程度,。。。细细品味,文中提到的“转变观念”确实不无道理。我赞同“养老要从中年开始”的主张。。。从中年开始就要像储存财力一样,为我们的老年“储存”兴趣、爱好、健康、知识、智慧。。。这些都不能等到了八九十岁才去做,那就晚了。
——《北京文学》月刊社社长兼执行主编、知名作家 杨晓升
作者简介
长江,女,蒙古族。央视资深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作为一个“有想法”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和作家,长江总能在世俗的喧嚣中静下心来,默默耕耘着自己的探索。近年来连续在《北京文学》发表“生命及老年问题”报告文学,呼唤中国不要再让“生命教育”缺席。